与三个女生的对话( 单若忆 2015级8班)
1
“毕业之后打算去哪?”
“嗯?”我把望向窗外的目光不情愿地收了回来,她的这句话仿佛打扰到了在公交车上昏昏欲睡的我。
“我说,”她依然兴致不减,“毕业之后想好要干什么了吗?”
“我是个没梦想的娃娃。”我撇撇嘴。这倒并不是谦虚,只是我真地没考虑过离开学校后我可以去哪。我用眼角打量了她一眼,然后几乎是出于礼貌性地回问道:“你呢?”
“我啊,”她兴奋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小孩子,手舞足蹈的幅度让我怀疑全车的人都在猜测着这个女孩是不是打了鸡血,然而她却依然语不惊人死不休,“我打算申请助学贷款出国留学。”
现在我也开始怀疑她的脑子是不是被烧坏了。
她看见我鄙夷的目光,却并没有丝毫的尴尬,依旧喋喋不休着她的伟大蓝图:“我要去国外读社会学——嗯,我知道是没什么用——嗯,然后,本硕连读之后回国,嗯……”她闭上眼,脸上的笑容却依旧灿烂:“然后回来包地种地,因为我喜欢种子。”的确,她喜欢一切有生命的东西。
“咱们高一历史老师不是说过么,以后肯定会实现机械化,所以我就包地,雇人种地,我就只坐等着收获就好了……嗯,对了,我雇你你去不?一个月四千多,干好了还给提成。”
我在心里冷笑了几声,但是并没有打消她的积极性,有梦总归是好的,虽然这孩子的梦也太不切实际了。毕竟我们这农村里出来的,能当个老师或者去个公司当个小职员,村里的老一辈便满村子里嚷嚷着“烧了高香了”之类夸张的话。“谢了,以后再说吧。”
小A是我初中同学,不认识的人说她长得淑女,认识的人,包括喜欢她的还有不喜欢她的,都说她是一个十足的疯子。
“那次晚休惊动了宿管员还有级部的吵架,是我挑起来的,你信不?”看着她乖得跟绵羊一样的脾气我是很难说相信的,不过自从那次目睹了她与我们班一个特强势的女生的对骂之后,我还是相信了。“谁让她先惹我的……”她一脸愤愤,眉头打起结来,“我说,如果你再惹我,我就让你全家都不好过,你不让我高考,你也别想考成,你把我毁了,我会让你全家陪葬……”
我不禁汗涔涔,暗自庆幸自己不是她的死对头,同时又感觉这姐妹儿不是一般地戏剧化自己的人生.
高二分科那年,她选了文,主要原因是她数学和英语不好,不过很难相信凭借物理和化学还算不错的成绩可以稳居重本的她却毅然决然地选了文——她说她喜欢英语。于是我再次前所未有地无力感:谁批准理科不学英语的?其实后来她在抱怨文科狗写字写到累死时也曾向我提起过:她完全是被隔壁老王,她高一班主任,忽悠了。
有一段时间她是不回宿舍上午休的,她会老老实实地待在教室里狂刷数学题,然后如此岁月我也曾陪过她一次,不过我是因为感情上的闹别扭才没回宿舍的,而且那天中午确实也没学到什么。再后来,舍长对我亮了红牌,表示不会再同意帮我向老师隐瞒我不回宿舍的事实,我才又迫不得已回宿舍上午休。
之后我们的联系便不再紧密,况且我们老班也是死规矩地不同意我们跟文科班交往,就跟学校不允许男女生交往过密一样。只是上体育课我们还会聚在一起,然后我在看远处的男生打篮球,而她只顾手中的历史资料和政治笔记。
那天好像被她洗脑了一般,一整节物理课都在想她说的出国,于是下课铃一响我便第一个冲出门去,在我们班门口等她。她终于在人群后慢悠悠地出来了,手里还捧着英语单词小本,她见了我先是一惊,后又是微笑:“我上一节课听得可认真了……”
“你出国,打算去哪?”我用胳膊捅捅她。
她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用那种特阳光的声音:“呐,我想去的地方啊,在东十二时区,南半球,这个国家由南岛和北岛组成……猜猜?”
“不猜。直接告诉我吧,我又不学地理了。”
“嗯,再给个提示,这个国家首都是惠灵顿。”她嘴角上扬。
“惠……惠灵顿?”我依旧一脸懵逼,“算了,别难为我了,告诉我吧。”
“这个地方啊,新西兰……”
“墨西哥!”我打断她的话。
然后她是真地相信我会考地理没得A了。
“嗯,以后过了面试再说,雅思要6.5,愁人……”她好像时时刻刻都在规划自己的未来,“最近在攒钱,全国面试的地方只有浙江,来回车费就得四百多,再加上雅思考试一千多,嗯……过段时间我会让我女神陪着我去面试。”
“去浙江?”
“嗯。”
“你爸妈不知道?”
“知道就不让我去了,我自己攒钱,去了他们也没得说。”
我突然觉得小A就是我的偶像。
2
“嘿!”她从后面追上,重重地拍了我一下。
我抬头,礼貌性地笑笑,然后一句话冷不丁地冒出:“打算考哪所大学?”
“啊?”她明显被问蒙了,因为我从来都是那种放荡不羁,不在乎前途的颓废之人,“嗯,说出来别笑啊,山东师范大学,虽然考不上。”她标致地吐了吐舌头。
“哦……”我看向身边奔去食堂的人流,暗自责怪着自己的懒散,“我都没有目标。”我呵呵地干笑了几声,然后再也笑不下去。
“嗯,打算从事什么工作?“我觉得我是被小A洗脑了。
她一脸奇怪地看着我,随即笑得花枝乱颤:“打死也不当老师。”
其实我是想不出来从师范学校出来不当老师还能干什么。——其实当老师也挺好。我妈一直这么认为。
我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去辅导机构当辅导老师。”她激动地几乎是喊了出来,再加之原本她的声音就大,现在几乎全路上的人都在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回头看我们。“嗯……因为那样来钱来得多快啊……你看看,一个普通老师天天累死累活的,一个月就那些死工资,而上辅导的老师呢,工资按小时计啊,一天不用多了,七八个小时,一个小时按一百计,一天就七八百,一个月下来怎么不两万多?”
我突然想说杀人放火抢劫什么的来钱更快,可后来觉得这句话讽刺意味甚浓,便作罢。还有一点是,她跟我一样,数学从来没及格过。
“其实,如果刷个厕所什么的一个月给一万的话,我也会考虑考虑的。”她依旧笑得云淡风轻。
小B是我高一时的舍友,曾经的她跟小A一样,每天刷数学题到满校园里只剩下她这一盏台灯,有自己喜欢的男生,偶尔会在某天夜里受到刺激时拉着我叙述有关那个男生的过往。最后那一夜她哭得很不像话,她说这是她最后一次跟那个男生在同一张成绩单上了,那男生肯定是要选理的,然后第二天她还是会像往常一样有干劲,拍拍我的肩膀叫回走神的我然后笑着说共勉共勉。
是否从一开始她就是为了拿每个月惊人的数字才学习?
“其实,我想去当兵。”我想大家有缘一起睡过一年然后现在又在一起吃个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说自己的心里话吧。
“当兵好啊,每个月还发钱,嗯,其实我也想去,就是……”
“嗯,或者是,心理学。”
“心理学好啊,很有前途的,将来会赚很多钱的,那也是按小时计钱的。”她依旧一脸堆笑。
我皱了皱眉,随即补充道:“想去监狱疏导犯人。”
她一愣,尴尬地笑着:“你怎么认准了那个地方了呢,那个地方可没有熟人啊,而且工资也高不了……”
“嗯,估计以后也帮不了你忙,”我补充道,“我妈是想让我当医生的。”
“嗯,你说过,以后托你哥进齐鲁医院,工资一个月一万多……呐,当医生也挺好。”
我愣住了,山大毕业,托人进医院,当一名医生,找一个同事嫁了,两个人月薪两万多,在济南买套大房子,然后结婚生子,每天为孩子困扰,这样似曾相识的人生规划。——我记得我的人生是早已被我妈设计好了的,当然这也是托我哥这个我们家族第一个大学生的福走他的路线。
我不是一个没梦想的孩子,只是梦想被弄丢了而已。
“大学毕业打算干嘛?
当一名医生。
就这样?
就这样。
然后我们笑着,眼泪都掉了。”
初中第一次写下有关于未来的文字至今还觉得幼稚,只是现在已经不想再去想未来了。
你赚了钱之后干什么?会开心吗?我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却始终没有出口。
3
当她哭着跟我说她已经跟她男朋友上床了时,我突然感到头发蒙,眼前的她是一个身穿蓝色校服的重点中学的高三生。
我看见她的女伴冷着声音质问她这是她这个年龄该做的事情么,然后我听见她回答:“我只是嫌他不理我了而已。”那女伴几乎歇斯底里开来,火药味在夜里格外清晰:“他这种人渣,你还想挽回么!”
她的泪吧嗒吧嗒地一直在掉:“他不知道我提前看了那封信,嗯……”
“我问你你还想留住他么!这种人趁早分了为好!”
“我们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我们没……”小雨擦了擦眼泪,她不敢抬头看眼前的女伴。
我偷瞄了她一眼,发现她还是笑着的,她说也许她还可以装作开心的样子去烦他。
“人渣……”我听见与她同行的女伴在骂,“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让你乱跑了!”
“你要我怎样!无论他怎样我还是会喜欢他的啊……”小雨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倍,随即又像受伤的小鸟一样低下头去,声音似有若无,“我就是喜欢他啊……”
下了第二节晚自习的操场上没有多少人,静得可以听见风的声音。我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看她,她还是那个动作,蜷缩着双腿,十根手指插进发梢中,眼泪不停地落在草坪里。
我是挺希望她能跟她男友和好的,因为虽然他并不是什么极品男神,却也是她主动去追的令她心仪的男生。只是,我觉得她好不争气。
“你知道一个女生最重要的是什么吗?”从那个女伴眼里,我看出了一股冷冷的绝望。
“我们没……他……暂时还是没有对我做什么……而且,那又怎样,我喜欢他,我爱他,睡了我又能怎样呢……”小雨抬起头,坚定,决绝。她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面无表情地对我们说:“走吧。”
我叹了一口气,是否女生都像她一样,为爱情所困?
后来我再见她时,她已经又是笑容满面了,她告诉我第二天她迟到了——事实上她很早就起床了——然后哭了一个中午,上课也在流泪。她说这句话时笑容好像在发光:“然后中午放学,我在桌子上趴着,人都走没了,他又进来叫我……”
“然后我就是不抬起头,他硬把我拉起来,然后看见我在哭……”
“嗯……”
“然后……”她的脸突然红了起来,兴奋得像个孩子,让人可怜,“然后他就像以前说过的那样,一直吻到我不哭了为止。”
我也笑了,只是感觉心里突然空了那么一块。
那时的小雨还是只会傻笑的女孩,现在也是,不过笑容里总是带着伤痛。她有远大的志向,但却不愿意付诸努力,于是拿着早恋当挡箭牌,宁愿逃避现实一步步毁了自己。她有很辉煌的过去:小学里只要不是新来的老师教过她的没教过她的都听说过她的名字,当然是她以好学生身份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初中时她跟政教处教导处主任都特熟,再加之自身能力,班长团委学习委员文学社广播站运动员代表,每一个职务上都可以看见她笑得开心的样子。
现在的她似乎也过得不错呢。
从某一天开始,她告诉我她厌世,她说她讨厌任何人,她说她不相信了任何人,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从结果来看,她不再关注任何事情了。那么,对她男友,她是否又是在演戏呢?她在乎吗?
他睡了我又怎样呢?我突然想起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对于已经绝望的人来说,什么都不重要。那她的这句话,是因为真的爱他呢还是只是想糟践自己呢?
她不是迷茫,她只是逃避现实,她只是不想努力。
前几天宿舍里她们在聊地震,她们一个个大惊小怪地喊着不想死啊我还有什么什么事没干呢,只有她,冷哼了一声,说,我没有任何遗憾,没有任何欲望,随时接受死亡。
我打了一个冷颤,蓦地看见了她胳膊上用小刀割的一道道流血的伤痕。
她不是没有遗憾,她不是没有欲望,只是欲望太多却又被压制了,于是慢慢地习惯了压制。
你想过他么?那女伴问她。
他不在乎我。她笑得那么尖刻,没人在乎我。
小雨,我在乎你。我想告诉她,但是没有出口。我怕她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