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魂记( 陈子涵 2015级2班)
她把两手放在腿上,呆呆地望着窗外。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嘴唇很干,毫无半点血色,塌塌的鼻子挂在脸上,暗斑也有不少。头发基本还是黑的,一长一短一绺一绺地垂在腰间,干枯得很。
正值午间太阳高照,阳光透过那扇起皮脱漆的窗子,洒在她身上,使她那原本油腻的头发显得更亮。耳边的银坠子反射出刺眼的光。她披一件暗红色的格子方巾,说是方巾,不如说是一块老旧的桌布。
在男人眼里他是王永贵的媳妇,在女人眼里她是小柱子的妈,但包括她自己,所有人好像都忘了,她是李爱花。
李爱花向来是一个很勤快的人,五点准时起床,喂鸡打水做饭打扫。无论冬天还是夏天,刮风还是下雨,该做的活她一天也没落下过。
可从那天开始,她却不能干活了,身子轻飘飘的,连桶水也提不起来。第二天更觉得没劲,直接没法弯腰了。
“小柱子他娘咋了,生病了?”隔壁高婶走进李爱花家大院好奇地向屋内张望,骨碌碌转着她的大眼。“没事没事,您回吧。”王永贵脸上堆起笑容。
“这女人呐,一天不干活可不行啊。”高婶把嗓门提高了八度,边喊边走出院子,还不忘向里伸伸脖子。
当晚王永贵带着李爱花来到神婆婆家,想求她算一卦。神婆婆点起她的煤油灯,在昏暗的小屋子里,她眯起眼慢悠悠地说道:“你知道,最近村里来了个收魂的。”“收魂?”王永贵大叫一声,神婆婆的猫“喵”一声跳下桌子。“您是说,她的魂掉了?”
“没那么简单啊,听说收魂的是个小妖呢。”神婆婆摇摇头。她写下一个地址,递给王永贵。
他们来到一栋白色的房子,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他们却都没见过。
王永贵敲了三下门,门却自己开了。他带着李爱花走进去,两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面和墙一般大的橱柜里摆满了成千上万的玻璃瓶。王永贵说不出话来,李爱花双眼仍空洞,像丢失了表情的提线木偶。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从楼上下来,对这突然的来客,她好像并不惊奇。
“你是谁,快把灵魂还给我们,否则我就报警了。”王永贵摆出一副凶狠的表情。
女孩没说话,只是指了指那堆玻璃瓶。
李爱花盯着女孩子,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她还是合唱团的领唱,人长得漂亮歌又唱得好,经常收到当时文艺男青年的花和信。但自从嫁了王永贵,生了小柱子,便再也没唱过歌再也没打扮过自己,整日整夜埋在家务中,再也没抬头。
李爱花盯着女孩,女孩盯着李爱花。“我的目的不是偷走人的灵魂,而是帮人找回自己,你还记得,你年轻时的样子吗?”
沉默。
“为你自己做三件事吧,当你找回了自己,灵魂自然会还给你。”女孩说完便消失了。
第二天一早,李爱花来到集市边的商铺,平日里常来这买菜买肉,竟不知这边有那么多卖衣服鞋子的商店。
李爱花小心翼翼地推开一家店的玻璃门,店主笑眯眯问她需要什么,这可把李爱花吓了一跳,她发现这人和外边那些为几毛钱斤斤计较的卖菜的小老太太们一点也不一样,“看看,看看。”李爱花有些局促不安地答道。最后她带走一件打折商品,尽管是打折,在她看来也足够豪华奢侈了。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小柱子他娘买新衣服啦,这钱多的没处花,也不能这么糟蹋啊,真是不害臊。”高婶大呼小叫从集市跑回家,不到半天,全村人都知道李爱花买了件新衣裳。
自从丢了魂,李爱花也不太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了,她穿着那件紫红色的新衣裳,大方地从高婶面前走过,高婶“嘁”一声,眼却离不开那件新衣裳。
下午李爱花又去到镇上,走到一家她年轻时才去过的美发店,她茫然地翻着理发师给她的小册子,“就这个吧。”她指着册子上那个烫着大波浪卷的女人。
理发店的人花了几个小时才把她油腻的头发理顺梳滑,之后便给她烫发。
回到村里已是傍晚,家门口坐着一群嗑瓜子的女人,一见到李爱花回来便都围了上来。借着院子里昏暗的灯光,她们争先恐后上前,像发现了市场里的打折猪肉。她们摸着李爱花头上的大卷卷,嘴里发出惊叹。
“都回去吧回去吧有啥好看的啊,衣服都洗完了吗你们。”高婶没好气地说道,轰走那群女人,她却自己端详了好一阵子,啥也没说便回家了。
晚上李爱花怎么也睡不着,一来是怕弄乱了自己的新发型,二来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要为自己做的第三件事是什么。
天还没亮时,她又出发了,凭着多年前的记忆,她来到曾经呆过的市里的合唱团。当时的大楼早已翻新,老团长也不知去向何处,她坐在观众席上,静静地看着排练的学生们。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李爱花听着听着便轻声哼唱出来。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李爱花哼着哼着便哭了。她想起曾经柔顺飘逸的长发,想起她穿着一身白裙,想起她演出获奖的那个晚上,王永贵从舞台中央跟她求了婚。虽然这些事才过去十几年,但这十几年她却不曾怀念甚至不曾回忆。她本以为那些日子已经离她越来越远,她这一辈子都只能在那个小村子里做着王永贵的媳妇,小柱子的妈,守着这个小家,但今天她突然想起来,她是李爱花,她仅仅是李爱花。
她回到家,路上却找不到了那栋白房子,她认为也没有必要了,因为她又十分轻松地抱起了小柱子。
“走,妈带你去镇上,给你买糖葫芦。”
“嗯!”小柱子开心的笑起来,摸着李爱花满头的大卷卷,“妈妈你真漂亮。”
李爱花带着小柱子出门,却看见高婶坐在她家窗口,呆呆望着窗外。
“这高婶咋了,一天都没出来干活了,可别是得了啥病。”不知是谁家的女人边议论纷纷边向高婶家伸脖子。
责任编辑 刘帅 陈梦玮 实习编辑 孙波 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