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少女没有泪
张渊翔(2015级15班)
在走过的人生路中,总会遇到那么一些人,我们只能用“奇怪”这个词来形容他们。
在这个如同深海的社会,他们不断蜷缩着自己,以求获取罅隙中的一点点空气。
我有一个同桌阿臻便是这样。 旧历小年,各家都在忙着送灶神,世界活在一片喧嚣中。打开空间,刷了一条说说之后,偶然瞥见屏幕上一个灰色很久的头像突然亮了起来。虽然在列表中,她与很多人一样只是普通的朋友,但我还是打开了她的对话框。 消息记录是两年前的,那时她还在为中考做最后的奋斗,正在我思考要用什么样的话开头时,她却先给我发来消息了。 “嘿,刚看了你那条说说,写的挺有文采。”
“一般,大多都是转发的。”我回复。
“对了,这几年怎么样?”
“还是你先说说吧。”
我与阿臻是在初二正式相识,那次老板对班级进行了一次座位大调整,我就被分到了第一排的墙角。那天见到她时,她扎着马尾,戴着一副没有什么实际用途的套袖,整个人散发出一股腐烂少女的气息。在那之前,我对她的印象几乎为零,因为她与我心中美少女同桌的的想象简直千差万别,所以对于这次调位,我是抱着“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的态度。
“喂,贞子,你妈给你取这个名字是不是因为她爱吃榛子巧克力?”刚开始交流,我便脑洞大开,提出了这个无厘头的问题。但令我没想到的是,她居然笑着对我说:“你是不是想跟我探讨关于贞子和榛子的话题呢?” 我不知道两个话痨碰撞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但那次她居然从贞子扯到了日本的文化产业,再到进口榛子巧克力居然“made in China”,整节课都没有我插话的余地。
她热爱动漫,尤其是柯南,她把房间里贴满各种海报,然后整天抱怨:“柯南柯南,为什么每一科都那么难?” 她还特别喜欢钻牛角尖,不会做的数学题肯定要钻研到半夜,然后第二天顶着黑眼圈昏昏欲睡,成绩一直没有提高。
那段时间,她总是羡慕我的脑子聪明,上课不听讲都能考的比她好,而我也以此为荣,并且不断打击她的自信心。 有时我会瞎操心,劝她:“人丑就要多读书,不然长大以后嫁不出去。” 她并没有否认,只是解释道:“其实嫁不嫁无所谓,当尼姑就挺好的。” 我继续说:“可你不知道,当尼姑也要有大学毕业证,并且还不能看动漫,不准玩手机,每天要打坐几个小时,你当人家白养你啊?”然后她的心情就泪奔了。
其实她妈妈挺支持阿臻出家当尼姑的。我不知道思想如此开明的母亲是不是亲生的,因为开家长会时,他妈让她向我学习时,她接着就不愿意了,母女俩就这个话题开始争论起来。第一次期中考试,因为有阿臻做同桌的缘故,我的成绩直接下降了十多个名次,但依旧比阿臻高出很多-----因为她也后退了。
她说我是中二病少年,话多爱幻想;我说她是深海少女,只能在将来的社会中放任下沉。 《深海少女》是初音未来的作品,她那么爱动漫,应该也听过这首歌。
深海少女,持续下沉,往黑暗的彼方自我封闭。
后来有一天,阿臻突然问我:“早晨要不要去操场跑步?” 我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你没生病吧?”
平时除了我,就数她迟到次数最多,在有了热被窝的冬天更是懒癌多发季节,除非她脑子烧坏了才会早起。 “你去不去?” “不去,鬼才懒得去。” “不去拉倒。” 然而第二天,我还是比平时早起了半个小时,看着空荡荡的校园和深入海底般的夜空,我真有种脑子被门挤了的感觉。此时操场跑步的人不多,很容易就能找到阿臻的身影,她穿得比平时厚了些,口中喘着粗气,十分笨拙地迈着脚步。我没有跑,就那么远远地看着她。
第一天没有什么发现,第二天没有任何收获,第三天,逮住了一个玩双杠的男神。 男神其实不算“男神”,他是隔壁班的男生,只不过性格比较阳光。他就像一颗小太阳,身边有很强的吸引力,可以让八大行星围绕运行,而我也刻意观察了一下,每当经过男神时,阿臻的速度就会明显慢了下来。 “你有喜欢的男生了?”某天下课,我开玩笑时突然提起。 “什么啊?”她用一种诧异的表情看着我,“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呢?你听谁说的?” 对于一个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和上学的少女来说,她们的生活规律可以简化到两点一线。母亲出差五天,留下一百元伙食费,她可以一天花掉一半,剩下三天饿肚子。相比而言,说她开始谈恋爱根本没有人会相信。 当然,直到毕业我们也没有收集到阿臻和隔壁男神的证据。男神就像一束射入深海的光,短暂而美丽,少女在沐浴光线之后,又陷入了无尽深邃的黑暗中。
升入初三后,迎面而来的中考敲醒了阿臻的幻想,她开始努力复习,奈何疾病乱投医,她的许多付出都打在了空处。几次考试下来,阿臻的成绩都没有什么进步。 其实有些时候,人没必要活得那么辛苦,消费了时间和精力,疲惫的是内心,停下来仔细思考一下,也许就会有新的感悟。
那段时间,我第一次见阿臻哭过,在此之前她总是没心没肺地笑了三年。 说到底,阿臻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第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出来后,在得知自己离目标还有很大差距时,少女对未来的迷茫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冲垮了眼泪的防线。
深海少女,在悲伤之海中放任下沉。
深海少女之所以没有泪,是因为那些眼泪早在下沉的过程中,融为海的亿万分之一。
时间一页页地翻过,当毕业铃声响起时,所有同学都抛开课本尽情发泄着,教室大屏幕上播放着不同的毕业曲,大家都在尽力渲染悲伤的气氛。在朋友们互相赠送离别留言时,我的目光在人群中发现了阿臻,她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偶尔对来往的好友表示问别,其余过程完全陷入沉默。 不是她心里不伤心,不难过,而是她觉得还没有结束,所以不愿意过早表达悲伤。
故事的结束,阿臻最终选择了一所离家不远的三流学校,开始走进被命运抉择的人群中。毕业后的暑假我们还偶尔联系,在寒暄之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现在还打算出家当尼姑吗?”思绪回归,我在屏幕上敲下这几个字。
“算了吧,你说过当尼姑还要有大学毕业证,不能玩手机看动漫,要六根清净去礼佛,我可做不到。”她回答。
这些条件当初我是随口编出来打击她的,没想到却打消了一个信徒追寻佛法的念头,罪过罪过。
“那你现在有男朋友了吗?还没有吧?活该。你长那样警察都能说你袭警,那些英俊潇洒的帅哥你就别考虑了……之前你同桌就是一个,可惜你却没有发现。”
“臭美!”她笑骂道。
想做的事常被现实束缚,想直言的话又不习惯隐忍,喜欢的人总是错过。我们的人生啊,仔细检查一遍又一遍,交了答卷才发现浪费了很多时间。
其实不管那片悲伤之海多么黑暗,深海少女终有一天也会冲出海面,飞向广阔的蓝天。
耳边的MP3里,小未来也唱到了最后一句:
脱离这片海,现在就起飞!